“咔嚓！”钟表的时针正式指向了九点。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
吴端看着墙上的菜单，一时不禁有些迷茫，光是盯着上面的文字，便已经能准确地联想出它们的味道，甚至连服务员端来食物的动作也一并出现在了脑海。在光临这家店超过三次后，这种联想已经变成了无可奈何的事。
只是，这次居然还可以如此真实，令他有些意想不到。
“随便点吧，反正也不用真的付钱。”吴端压抑掉心里的一点点愧疚，点了一份名字比较好听的食物。
一分钟后，他要等的人到来了。
“这里有人吗？”
对方望着吴端对面的空位置，有些疲惫地问道。
“没有，请随便坐。”
那是一个约摸20出头的男生，身穿深蓝色的执勤服。大概是统一规范了发型的结果，相貌上并没有什么可以特别描述的地方。如果不是此刻一脸倦容，应该还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执勤巡警的气息。
仅犹豫了片刻，男生便点好了食物，从份量上来讲，身体抱恙的他反倒比正常情况的吴端吃得还多。
点餐完毕，男生把手臂搁在不太可能收拾得很干净的餐桌上，又将脑袋压在了手臂上，一动不动。
吴端离开座位，从消毒柜那里取回一个茶碗，为男生添了一碗茶。
男生闻声抬起了头，当发现是陌生的人在为他斟水，便不好意思地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也许是感谢和警惕皆有，男生开始认真打量起吴端。
吴端并不没有因此觉得不舒服，也预料到这种打量很快就会结束。虽然内心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部分，但仅从外表来看，应该很少有人会从他的长相上感觉到不安全。
大概是经常在大街上被问路，或是行骗的人总爱求他帮忙，吴端对自己人畜无害的长相还是具有一定的自信。
“身体不舒服？”吴端看着男生手边的三盒药问道。
“最近变天太快，晚上执勤时着凉了。”
“真辛苦。”
吴端不太喜欢象征性地安慰别人。一般而言，除了肯定对方的现状外，他很少会说一些诸如多加衣服、注意保暖的话。
“你经常来这里吗？”男生问道。
“在附近上班，可选的地方不多，所以时不时会来。”
“我在旁边的警务站，也经常来。你在哪里上班？”
“旁边的一家公司。”
“你是本地人吗？”男生的状态很放松，所以吴端也很乐意跟他寒暄。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，吴端难免有些疑惑，这份认真是自己此刻希望的结果，还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场景？
“是的，不过我家离这里有二十公里。”
“真好。”对方感叹道。
“你不是本地人？”
“老家在周田。”
“我去年秋天去过范州，不知道离周田远不远。”吴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导游在旅游大巴上，指着范州满街梧桐树侃侃而谈的情景。
“不太远，大约两三个小时的车程。”
“生病了不去医院吗？”吴端重新将话题拉回到身边，男生此刻的精神状态显然不佳。
“刚从医院回来，这就是开的药。”男生拍了拍桌子上的药盒。
吴端从脑海里搜索了一下附近医院的位置，从男生虚弱的状态来看，对方所说的医院，大概是附近的某个诊所吧。
男生将药盒打开，抽出一版药片，认真打量着上面的文字。
“现在要吃药吗？”吴端问道。
“是的。”男生点了点头。
“茶叶水不能服药，倒些白开水吧。”说罢，吴端开始搜索服务员的身影。
男生见状，赶忙起身，说道:“谢谢，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倒去碗里的茶叶水后，男生从位于餐厅内间的烧水器上新接回一碗白开水。
“刚才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，整个人都在飘。”男生坐下后继续说道，“现在还好些了。”
吴端微微笑了笑:“出门在外，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。”
男生也笑了笑，不过似乎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。
熟悉的铃音突然响起，男生的手机接到了一条视频邀请。接通后，男生将手机横放在餐桌上，寻找着可以用来支撑手机的东西。一开始大概是想用吴端倒水用过的茶壶，但看了眼吴端的茶碗后，男生还是选择了一旁的木质纸巾盒。
吴端忽然在想，自己有多久没有收到过视频邀请了呢？一年，还是两年？
因为接下来再没有与男生的对白，吴端起身离开餐桌，来到收银处。
“两个人。”吴端用眼神扫了一下正在视频通话的男生。
“认识的人？”作为吴端故友的老板问道。
“算是吧。”吴端仍使用了此前用过的字眼。
“三十五。”
付款的瞬间，吴端不由觉得好笑，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，掏钱的感觉总是一样的。
找回零钱，吴端转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。
“咔嚓！”时针正式指向了九点。
忽然之间，吴端发现自己又在盯着菜单发呆，脑海里再次出现了服务员端上食物的画面。
“……重叠了吗？”吴端皱了皱眉。视线所及处，餐桌上空无一人，刚才正在视频通话的男生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理论上，如果再等待一分钟，那个男生又会重新出现。
“那就再等一分钟吧。”吴端重新点了一份价格比较昂贵的食物。
一分钟后，男生如约而至。
“这里有人吗？”
对方望着吴端对面的空位置，有些疲惫地问道。
“没有，请随便坐。”
仍是仅犹豫片刻，男生便点好了食物，份量也依然比吴端吃得还多。
点餐完毕，男生把手臂搁在餐桌上，又将脑袋压在手臂上，一动不动。
这一次，吴端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，只是静静看着那个男生。片刻后，男生抬起头，吴端便将视线下放到自己的茶碗中，以免令对方感到奇怪。
男生顺着吴端的视线，看了眼他的茶碗后，便带着疲惫的神色，起身从消毒柜取回一只碗，为自己添了一碗茶水。
“身体不舒服？”吴端看着男生手边的三盒药问道。
“最近变天太快，晚上执勤时着凉了。”
“真辛苦。”
男生笑笑未答，重新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。
“你不是本地人？”吴端明知故问。
“嗯。”对方的反应失去了上一次的热情。
“听你口音是周田人？”
“咦？”男生抬起头，脸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，“你能听得出来？”
“我有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是周田人，你们说话的感觉很像。”吴端面无表情地说着谎。
“啊……我还以为我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。”男生仍惊讶于吴端的听力。
“有种不一样的味道。”为了掩盖第一个谎言，必须有第二个谎言接力。
“你是哪里人啊？”男生对吴端的热情重新出现在对白里，但这一次，完全是吴端设计的结果。
“我……”
忽然之间， 原本存放在嘴边的那句“我是本地人”失去了踪影。
“我究竟在做什么啊？”吴端在心里问自己，“用那一点可怜的信息伪装出一个无所不知的形象吗？”
曾经，他的世界因为这种“自作聪明”的误会而崩塌，而此刻，他又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深吸一口气，吴端闭上了眼睛，“一切皆是梦”他默念道。
随着吴端心神的变化，他所处的世界也在迅速地发生着变化。当再次睁开眼时，他已经站在了完全不同的地方。
海浪的声音隐隐约约，深褐色的泥墙自远方延伸而来，地势渐起，院墙也随之产生了弧度。吴端漫步走在院墙一侧，跟随着前方的身影。轻轻跳跃的秀发在吴端眼前晃动，因为是才剪过的缘故，长度已不及腰部，吴端望着秀发的摆动有些出神。未多久，身影忽然停下，右转踏上了因颜色和院墙完全相同而不太起眼的台阶。视线所及之处，是一个老旧的院门。
白皙的手指捏着钥匙，对准锁孔轻轻一转，门锁便应声而开。
“请进。”背影的声音很轻。
吴端跟着背影，穿过院门。只一瞬间，修筑于院内的房屋便挤进了吴端的眼帘，纯蓝如大海的墙壁更是耀眼得如同白昼乍现。“我闻到了海风的味道。”吴端再次闭上眼，任由心酸的感觉刺入神经的深处。
“喂喂！吴端！你还好吗？可以听见我的话吗？吴端！吴端！”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，音量已经达到可以促进大脑思考的分贝，紧随一起的，还有话语间深深的担忧。
眼皮渐渐抬起，视线仍不是很清晰，吴端眨了眨眼，三四个焦急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。
“成功了吗？”一个声音急不可耐地问道。
“成功了。”吴端机械地回答道。
“稳定性？”
“比较稳定，但产生了重叠。”
“身体有不适吗？”这是刚才呼唤他的那个声音。
“没有。”
“体验度呢？”急不可耐地的声音再一次出现。
“很真实。”
“什么样的重叠？”
“时间在观察场景的时钟时重置了。”
“怎样脱离？”
“强制引入已十分确定为梦境的画面。”
“可行性？”
“无异常。”
“好，三天后进行第二轮测试。辛苦了。”
吴端在旁人的搀扶下坐起身子，实事上根本没这个必要，但既然是大家的好意，他也没有打算拒绝。
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，吴端收拾了一下有些复杂的心情，也朝着众人的方向离开。出门前，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。
“你怎样确定强制引入的画面一定是梦境？”是刚才担忧的声音。
声音的主人正是这套梦境体验技术的创造者之一，一个名叫杨奣的女博士。有些时候，吴端不禁会想，同样是会呼吸和思考的人类，对方可以将人类的想象变成触手可及的技术，而自己只能为这种技术提供试验数据，真不知道，该不该用这种方式去思考。
“因为根本不会发生。”吴端毫无表情地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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